玫瑰色

【83Line】拉面店爱情故事（中）

故事的经过，爱情像蝴蝶翩然而至。

搬进新住处一周后，金希澈就想搬走。朴正洙是怎么好意思宣称他的室友们都是正常人的？根本不正常：天天都在吵吵闹闹，理由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，你吃了我的食物我穿了你的衣服；有人会突然发脾气踢凳子，下一秒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；夜里走在楼梯上，还会被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大晚上带墨镜的房东吓得魂不附体。搬走吧，我要搬走。但走进餐厅就看到餐桌上精心摆放的食物：鸡翅烤得焦黄，掺杂迷人的蒜香，底下铺一层西芹叶做点缀，绿得鲜嫩可爱；牛腩烧得柔软，土豆裹满了咖喱汁，小小的胡萝卜颗粒躺在汤里等着人夹起；娃娃菜像波浪一样整整齐齐排列在碗底，几颗青红辣椒则是随意散开的小舟；新鲜猪蹄熬成的高汤，雪豆又大又饱满，胖嘟嘟地藏在白花花的脂肪里，香得能叫人一闻再闻。

厨师还要站在锅边，热情洋溢地询问他要辣的蘸料还是不辣的。一点点辣的。他嘟嘟哝哝地回答，拉开椅子坐下来，对着刚刚端过来的电饭煲翘首以盼。旁边李东海已经兴奋地摆好碗筷，举起饭勺要为他盛饭。

再忍一周吧，就一周。哪怕为了这一餐饭。虽然厨师也不正常，时不时随手拿起东西就要做主持，连洗澡用的浴花也不放过。

去上班的时候，老喜欢逗弄他的阿姨眼尖地发觉了他的变化：哎呀，我们希澈最近气色好很多啊，是吃得很好吧？

啊，是，是，我搬出宿舍了，室友会做饭，蹭了几顿。

这才对。你们年轻小伙子就知道叫外卖，外面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好呀。我看啊，你这个室友还不错，会照顾人。

不是，我室友是男的……

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：多吃点，吃好点，你看，现在就不像之前那样焉了吧唧的了吧？

是，您说得有道理。对着多大的领导他都能理直气壮，但对着这种关心自己的话语，他总是没辙。

还好老大很快从办公室出来，站在楼上大叫：金希澈你在干什么！快点上来！事情还没说完！

他赶紧趁阿姨抬头的功夫迅速溜掉。

开了一下午的会，研究了一下午的方案，他累得昏头胀脑气息奄奄，打开房门的时候唯一记得的是衣篓里攒满了脏衣服，不洗不行了。然而等他真的站到衣篓面前，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，别说脏衣服了，连一块布料的影子都没有。

怎么回事？开个会能把人给开失忆了？他困惑又惊讶地跑到洗衣房，有人正从洗衣机里取出衣物，耐心地抖开、抚平，再挂到衣架里。定睛一看，被挂上去的，正是他自己的衣物。

你……他在一瞬间失声。

对方回过头：你的脏衣服也堆得太多了吧？我实在看不过去了。

我、我会洗的。我正打算洗。他支支吾吾地回答，堪比城墙的脸竟然有点发烫。

没关系，我知道你工作忙，以后我帮你洗好了。

不用！真的不用！

不要客气，难得这么有缘住在同一屋檐下。

在拉面店遇到这个人的时候，看不出来他是这么爱照顾人的性格呀？他茫然若失地走开了，说不出心里的感觉。

第二天上班他穿的衬衣是被精心熨烫过的，阿姨一眼看出来了，他察觉到她又要发表高见，急忙搬出领导：老大找我还有事，先不说了，我先上去。

被室友照顾当然很好，但被人看出来总感觉很怪异。

于是那周他没搬成。

第三周的某个早上，他郑重其事坐在早餐桌上，打算正式跟朴正洙说一说想要搬走的事。但那天早上的三明治里加的火腿太香了，用来涂吐司的草莓酱太甜了，加了牛奶的咖啡又太醇了，到最后他也没能开口。晚上吧，晚上回来就说。

可惜那天晚上朴正洙很晚都没回来。家里只有一个李东海，捏着一大摞游戏光盘兴致勃勃地筛选：哎呀希澈哥，不要管他们了，我们来打游戏吧！你喜欢哪一个？

这孩子的目光太真诚了，实在拒绝不了。他只好在那堆光盘里挑拣起来。。

他们在长长的墓道里穿行，跳过中世纪欧洲教堂尖尖的塔顶，和一堆丧尸奋力搏斗，激烈的电子音效回荡在整个客厅，屏幕发出幽幽蓝光，亮了又暗下去。很晚了，到最后两个人都开始睡眼朦胧呵欠连连，就着逐渐微弱下去的打斗声，他们陷入了黑甜乡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地听到有人轻声说着怎么能在这里睡呢，随后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挪动，有什么东西覆在了身上，又厚实，又温暖。他竭力睁开眼睛试图说点什么，但身上的东西像水草一样紧紧地裹住了他，不断把他往梦乡拖去。也许他勉强咕哝了两句什么，也许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，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。

第二天醒来时，他发现自己规规矩矩躺在沙发上，身上盖着一床极其柔软和舒适的羊毛毯，顺着纹理摸下去时，那触感令人爱不释手。一时间他心情复杂，很想懊丧地大叫，不明白一向口齿伶俐的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，一句简单的“我要搬走”就是说不出口。

第四周他越发绝望，和自己突如其来的羞怯情绪奋力挣扎，发誓一定要把那句话说出口。某天晚上吃过晚饭，他邀请朴正洙和自己一起看电视，同时心怀鬼胎打算趁对方心情尚可说出那句近来无法开口的咒语。

电视里的艺人使出浑身解数，逗得观众捧腹大笑。朴正洙笑点低，早已经跟着一起大笑出声，他暗自在一旁酝酿情绪，正要开口，突然被一阵熟悉的痛楚击中。

那痛楚像蚂蚁，绵绵密密从膝盖一路爬向四肢百骸；又像尖针，齐齐扎进血肉里，锐利得无法抵抗。一时间他感到浑身无力眼冒金星，耳朵里像是有轰炸机过境，什么都不再能听清。

过了好久，又或许只过了十分钟，他终于慢慢平静下来。他意识到自己又能重见光明重获声音，膝盖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终于是不那么强烈。他的室友蹲在一旁担忧地看着他，手还覆在他的膝盖上，背后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一个药箱，有几瓶药被取出，胡乱堆在沙发上。

好点了吗。

好多了，谢谢你。看不出来你按摩手法还挺好的。

都说了不用这么客气。你不知道我刚刚都吓坏了，这是怎么回事啊？

旧伤。当年出过车祸。他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，竭力不要流露出怨恨语气。

不知道对方听出来没有，但终究是没有表现出来，只是继续帮他按摩，一边说着：那以后要重点照顾一下你了。他试图研究对方的表情，但只得到了一句斩钉截铁的宣告：明天喝排骨汤吧！

金希澈从小就很独立。家庭虽然和睦，但从八岁起就念寄宿学校，偶尔回家，面对的都是和他一样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情的亲人。听同学讲起对着长辈如何如何撒娇耍赖时，总感到难以代入和共情。虽然他爱自己的亲人也爱自己的朋友，甚至很容易陷进一段感情里无法自拔，看起来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，但其实对于感情中甜蜜的、黏腻的、叫人牙齿打颤喉头发痒的一面，既无法感知，更不能理解。他生得好看，经常被人照顾，也享受这些照顾，然而在这个晚上他突然意识到之前经历过的被照顾都是不算数的，因为它们都不像今晚这样令他对过往生活中的困惑骤然顿悟。

他开始想：也许我搬不走了。

之后他发觉自己总不自觉地关注某个特定的对象。他的眼睛观察对方凝视他人时闪闪发亮的眼睛，笑起来时极其明显的一个酒窝，穿毛衣时因伸长手臂露出的一节手腕；他的耳朵倾听对方温柔和缓的低语声，轻松愉快的哼唱声，甚至尖利而高亢的大笑声；他的鼻子闻到对方蓬松头发间的茉莉香，外套里的栀子香，指缝里的甘菊香。这太奇怪了，他想。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到这种不讲道理也不讲逻辑的情绪，他试图找出原因，但电影里美丽动人的女主角泫然欲泣地念着台词，“爱情哪有原因可讲”，也许这就是原因，他默默地关掉了电影。

他频繁地围绕着朴正洙打转，李东海傻乎乎地调侃他，希澈哥终于和我们一样成了小鸡崽了。

什么小鸡崽？

正洙哥是鸡妈妈呀。李东海说完就嘻嘻哈哈地笑了，几步溜到了饭桌边。朴正洙正好要去端一碗冒热气的汤，他本来想冲过去打李东海，但很快停了脚步，拉住朴正洙的手腕，我来，我来。

他轻轻松松就端了起来，那碗汤烫得要命，但他从来没有那么得意过。比之前完成任何一次任务都更得意。

一天早上，非常难得地，他们同时打开房门。朴正洙笑眯眯地问他早，他突然觉得脸颊发热喉咙发干，正要回答，身体却瞬间失重。

是哪个混蛋！他在向下跌倒的同时，在心里无声诅咒那个在走廊里乱扔东西的家伙。

朴正洙满脸惊慌要来扶他，没扶住，两个人一同倒下。

他压在对方身上，双眼相接，鼻息落在脸上，手臂无意识缠在一起。太近了，距离太近了，几乎可以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量，稍微低个头，就能够从看起来就很柔软的嘴唇上偷得一个吻，简直像是偶像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。

小心点啊，你腿本来就不好。

他觉得脸发烧的情况更严重了。好、好的。刚刚可能是没睡醒。

下班的时候，他在街头看到坐在长椅上的中学少女。年轻的女孩子背着书包，穿着短裙，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样，手握一支玫瑰，他爱我，他不爱我，他爱我，他不爱我……

这是什么既不科学又很老土的占卜法啊！他在心里吐槽，但还是站在一旁偷偷看了许久。直到女孩子把所有的玫瑰数完。

玫瑰太可怜了，作为一种植物，她和其他花朵有什么分别呢？却要因为美丽被迫承受来自人类的期待，这期待毫无根据又没有意义，人们因心愿得偿而赞美她，因事与愿违而怨恨她，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做，她只是静静绽放而已。

一路上他都在可怜那无辜的玫瑰，以至于回到家时被热烈的气氛吓了一跳。几个人突然跳了出来，喷彩带的喷彩带，拉横幅的拉横幅，捧蛋糕的捧蛋糕。

Surprise！生日快乐！

啊，他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。

可是…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？

正洙哥告诉我们的啊。

那你又是……？

我就是知道。朴正洙看着他的眼睛，温柔又坚定地回答。那一瞬间，他想到被寄托厚望的玫瑰，人们对她的期待也许并没有错。

他第一次过这种吵吵闹闹又疯疯癫癫的生日，在剧烈的笑声里他忘记了过去很多年的生日，那些冷冰冰的仪式，虚伪而客套的应酬，永远吃不饱的晚宴……他和大家一起笑了，加入到他们荒唐的游戏中，他在房间里闻到一种甜蜜芬芳的味道，这味道令他飘飘然，意识飞升至半空中，和空气中弥漫的疯狂因子相拥起舞。

到最后他们都喝得醺醺然，实在跑不动了，李赫宰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。

他的脑袋也已经发晕，到底问了些什么已经完全忘了，唯独有一个问题他记得特别清楚。

有人问朴正洙，希望金希澈改掉的缺点是什么。

朴正洙回答说，没有希望他改掉的缺点，因为现在已经很适应他了，不需要他再改掉。金希澈就是要像现在的样子，才是金希澈。

他忘了自己有没有去拉对方的手。

注：谎言里也有爱情。